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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我是土豹子。”满委曲的。

    “你几岁?”

    “廿二,怎么样?”小刘讲话挑衅性甚强,证明他自卑。

    这么年轻,难怪。

    “你既然在本市长大,定对从前精采的连环图画书有印象,告诉我,它们都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萼生没想到她得到一个异常爽直正确的答案:“没有市场,自然淘汰,纷纷停刊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销路一向最好的也是它们”

    “多久以前的事了?陈小姐,时移世易。”小刘揶揄她。

    萼生说不出所以然,只觉事情有点跷蹊。

    到达快餐店,正是中午时分,顾客却不挤,刘大长笑嘻嘻大刺剌坐下,专等白吃白喝,萼生走近柜台,电光石火间,她明白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。

    没有孩子。

    飞机场、酒店、马路、书店,甚至快餐店里,都看不到有孩子们。

    萼生最喜欢孩子,最爱同他们搭讪、聊天,绝不轻易放过他们,爱煞他们的清脆笑声,喜欢听他们的独有见解。

    当下她不动声色,买了食物,回到座泣。

    小刘问她:“价格比起外国如何?”

    萼生答“稍贵,不离谱。”

    “服务可佳?”

    “一流。”

    小刘象是满意了,他为他居住的城市骄傲。

    萼生一直注视门口,半晌,总算有两名儿童由大人牵看手进来,她松口气,但,慢着,他们是金头发的洋童。

    萼生虽在外国长大,父母亦从不蓄意促她学习中文,但母亲书房中有的是宝贝,她对于古典名著并不陌生,这个时候,她忽然想起西游记中一个故事来:一夜之间,城中所有孩童都被妖精摄走,去作炼丹用。

    她脸色有点不妥。

    市容实在太过整齐,机械化,无生气,萼生唯一遇到堪称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,恐怕是司机刘大畏。

    此刻他正狠吞虎咽地享受食物。

    萼生注意到他袖口边有污渍,但是整体外型对一个走单帮生意的年轻人来说,不过不失。

    他送她回酒店,她数三十元给他,他鬼叫。

    一进房间,萼生马上拨电话给小舅舅。

    “岑仁吉教授。”

    “哪一位?”一位少妇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我是陈萼生,岑仁芝的女儿,岑教授是我舅舅。”

    “萼生,我是小舅母,你在哪里?”充满诧异。

    萼生报上酒店电话地址。

    “你等等,我去叫教授来。”

    去了颇有一点时候,萼生已趁空档换下鞋袜,也许居室比较大,也许舅舅行动略慢,他总算来了“萼生,真是意外之喜,今晚六点我开车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“一言为定。”萼生放下话筒。

    萼生本来还想找阿姨岑仁屏,但一早已经注意到她没有通讯号码,萼生写了张便条,打算耽会儿寄出去。

    她正要扭开电视,了解民生,有人敲她房门。

    萼生启门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一男一女,两个年纪都与她相仿,卖相奇佳,笑容满面。

    “陈萼生小姐?我们可否谈谈。”

    萼生也笑“可是我不认识你们。”

    那位女生先取出证件“我们是旅游协会公共关系部的工作人员。”

    萼生稀罕到极点,仍然客气地说:“我想休息,我们不如改天闲聊。”

    “十分钟而已,陈小姐。”

    萼生实在是好奇,于是示意他俩进房。

    两人端坐在沙发上,萼生则靠单人床边,凝视他们。

    他们穿着浅灰色制服,仍然笑容可掬,丝毫没有尴尬的神情,开口便问:“陈小姐这次是独行?”

    萼生点点头“我一个人来。”

    “真可惜,我们曾经多次邀请令堂岑仁芝女士回来观光,均不获要领。”

    萼生早已提高警觉“家母身体一直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“许多老朋友都想见她呢,象周彦生、李华厦、张堪都十分想念她。”

    萼生客气地答:“我会转告家母。”

    “岑女士的才华是我们十分钦佩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他们资料丰富,对答流俐,不像聊天,倒似启播录音机。

    “陈小姐以学生身分旅游?”

    萼生一凛,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陈小姐不是在去年已经自卑诗省大学新闻系毕业了吗?”

    萼全欠欠身,自手袋中取出学生证“我刚报名读硕士班。”

    那个年轻人笑说:“学无止境,信焉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陈小姐仿佛也接过当地报章一宗采访任务。”

    萼生看着他俩“旅游协会的资科真详尽。”她实在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陈小姐是名人之后,行动当然惹人触目。”

    “太客气了,家母退休经已超过十年,坊间统共找不到她的作品,恐怕已遭时代洪流淘汰,这样经不起考验,还称什么名人。”

    这时男生朝女生打一个眼色,两人分别掏出卡片搁茶几上,说道“已经占用陈小姐不少宝贵时间,陈小姐若有事,随时与我们联络。”

    萼生送他们出去。

    必上门只觉累得似与人打过架,她打开小冰箱取出汰冻啤酒,开了盖,对着瓶咀就喝。

    两张卡片告诉萼生,那两个人,男的姓胡,女的姓吴。

    申请东来的时候,新闻科严教授已同她讨论过:“你有没考虑到身份会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“廿一世纪,文明世界,没有问题,不晓得有多少行家聚集那边采集新闻。”

    “她们的家长不叫岑仁芝。”

    萼生笑:“一个人该做什么就得去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严教授想了想“我相信你会安全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样想。”

    严教授鼎鼎大名,有生之年恐怕不能回国,他是著名离心分子,一直以来,并未入籍,只以工作证办居留权,在加拿大住了十五年。

    萼生用冷水敷脸,假寐一会儿。

    朋友中数关世清最支持她,那小子比她更不堪,中文都说不好,却教她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”以及帮她瞒着伯母:“木己成舟,徒呼荷荷”

    萼生到街上溜达。

    触鼻全是栀子花清香。

    酒店在银行区附近,街上停满司机驾驶的豪华房车,想是在等老板下班,好一个繁华景象。

    她打听可有包车愿意载她住市郊,司机统统摇头。

    萼生浏览的目光忽然停在一处,忍不住莞尔。

    她再一次看到了刘大畏这个人。

    他正倚在车边大口吃冰。

    奇怪,通街不见小贩、他手上那团可怖草绿色巨型棒冰从何而来,只见他嗒得津津有味,舌头都变成绿色,一边吃一边与别的司机天南海北地穷聊。

    不是不逍遥快活的。

    敞着领子,过宽的长裤用一条旧皮带束着腰头,戴只假金表,这家伙为大都会的小人物写生。

    他分明做着违法勾当,可是谁会同他斤斤计较,于是在夹缝中寄生下来了。

    刘大畏像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著名漫画家张乐平笔下的角色三毛,只不过小刘已经成年。

    精灵的他眼波一转,显然也看到了老主顾,连忙举举手,飞奔过马路来。

    他混身散发着愉快的汗酸味“陈小姐,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只在附近走走,对,你不用做生意?”

    “兜了好几转了。”他把手在裤子两边擦擦。

    “很卖力呀。”

    “储钱娶老婆。”他神气地答。

    萼生肃然起敬,好,有志向,不揩女人的油,愿意负责任,这人不简单。

    但嘴里却笑笑说:“结婚才不用花线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不想亏待意中人。”他神气的说。

    萼生忽尔感动了,没想到这个小人物这样懂得爱的真谛,如此为对方着想。

    萼生声音变得十分柔和“她是一位标致的姑娘吧。”

    刘大畏马上翻出皮夹子,取饼一张小照便递给她看,萼生接过,小小彩照内与他合照的女孩于有张异常清秀的脸。

    “她的户籍在上梅。”小刘在一旁做注解。

    这时萼生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,抬头看去,一男一女坐在小轿车向她招手,她看看腕表,离六点还有五分钟,莫非是舅舅舅母。

    萼生连忙将照片物归原主“有人来接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用车鸣?”小刘这人永远忘不了生意经,也许只有他肯唯利是图,开长途车。

    “明早十点正。”

    萼生奔过去。

    车中打扮时髦的妇女已经下车“陈萼生?”一脸笑容,紧紧拉住外甥的手。

    舅母能言善道,擅于客套,车厢中气氛热烈,萼生成年后从来没有与他们见过面,却没有陌生的感觉。

    车子朝山上驶去。

    舅母一路介绍:“街名屋名都没有大改,当然,用外国人命名的那些势不能沿用,其余照旧,皇后道公主道改作人民路也是很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萼生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同你的记忆有点出入吧。”舅母看看她笑了。

    萼生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。

    她离开的那年是一九九二,十二岁,对这个城市有非常完整的记忆。

    她记得它嘈吵,挤逼、忙乱,市民平常生活也十分紧张,看电影、听演唱会都似打冲锋,动作稍慢,会被母亲催“快点快点,怎么姓陈的事事都慢半拍”人人额角都聚着亮晶晶的汗,有一两个地区,行人如过江之鲫,肩膀擦肩膀那样过,就在移民前一两个星期,萼生约同学在那里吃冰,遇见官兵捉强盗,满街追,枪声卜卜,萼生如置身警匪电影现场,也不晓得怕,躲在冰室半日不敢出去,然后看到军装警察整队操过

    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都会,黑白两极泾渭分明,有情有义,有血有泪,光明一面造就无数人材奇迹。

    舅母的声音:“没想到本市还可以精益求精吧。”

    现在是不同了,不觉恬静,但感肃穆。

    舅男开口:“你让萼生休息一会儿,到家坐好才说。”

    舅家在半山宿舍。

    表弟子和迎出来,萼生愕然,印象中他应当只是中童,可是真人已经接近一八o公分高,穿运动服与球鞋,上下打量表姐,神情略见嚣张不驯,萼生天性敏感,观察力特强,颇觉该名少年不好相与,幸亏只是过客,她不动声色坐下。

    “子和今年十入岁,”舅母笑着褒奖儿子“功课还不错,明年升大学。”

    萼生想起来“与仁屏阿姨的儿子同年吧。”

    舅母本来在笑,一听到这个亲戚的名字,马上噤声,根本不愿置评,过一会儿,顾左右而言他。

    萼生识趣,他们与仁屏有龃龉,两家不和。

    “去,子和,同表姐参观你的书房。”舅母象是对这个家十分自豪。

    子和邀表姐坐下,马上问:“加拿大是否一个美丽的国家?”急不及待。

    萼生想一想,点点头。

    子和艳羡道“我看过许多画册,十分向住西方生活。”

    萼生对小表弟笑笑“有空请来观光,我招呼你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子和露出狂热的目光“只可惜申请不易。”

    萼生不清楚他们的规矩,故不言语。

    “表姐你真幸运,在你们那里,每个天才都可以充分发挥,社会富庶,予取予携。”

    萼生睁大双眼“你听谁说的?”

    子和愕然“资料告诉我的,资本主义社会应有尽有,资源无穷,取之不尽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香格里拉抑或是仙乐都。”萼生笑出来“我念四年大学,还靠半工读,天天下课在一间中文报馆做练习生,按钟头算人工,每月加币四百大元。”

    子和一怔,偏偏嘴,随即笑起来“表姐真会说笑。”

    什么说笑,千真万确。

    子和何处听来的天方夜谭,不实不尽。

    舅母进来看见笑咪咪“我早知道你们姐弟俩谈得来。”

    一会儿舅舅也走进书房,

    “你母亲好吗?”

    “很想念家人。”萼生赔笑。

    舅妈忽然叹口气,眼睛瞄着丈夫,又看看外甥“你妈呀!真是个怪人.你外婆故世,她都没有回来。”尾音拖得长长的。

    因是事实,萼生无法争辩,只觉这舅母好厉害。

    舅父连忙叉开话题“萼生这次来还打算见谁?”

    “仁屏阿姨。”

    又惹来一阵沉默。

    饼一会儿舅舅才说:“她住罗湖那一头。”声音轻轻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,过两日我去找她。”

    接着萼生参观了岑教授的整间宿舍,只觉设备齐全先进,应有尽有。

    稍后萼生闲闲问子和“你们同仁屏阿姨不常见面?”

    子和倒底小,不防什么,使顺口答:“她住乡下。”

    “嫌市区吵吗?”

    子和有点诧异,看看表姐“不,她不够分,没有资格住城市,前年被贬到乡间务农。”

    萼生耳畔嗡地一声,什么,计分?有这种制度?

    她拾起头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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