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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刘女士在怀孕以后,第一次登上开往省城济南的绿皮火车。人超级多,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春运大潮,乘客们肩膀拥着肩膀,

    脚心踩着脚背。空中酝酿着一股汗馊和饭菜共同发酵的味道,随着人头攒动,这股味道也自由涌动着。刘女士用小花手绢捂着口鼻,强忍呕意。

    开始检票,人群宛如打架前的团伙一般紧凑拢来,各处都有孩子尖尖的哭声。孩子的爹妈仿佛获得赦免,大声吆喝着 :“慢点挤、慢点挤,这儿有孩子。”

    刘女士醍醐灌顶,一拍脑门,用提满行李的手护住肚皮,撕心裂肺地大喊 :“别挤别挤,这儿有孩子哇。”

    前面的老头被刘女士吼得一缩脖子,回头乐了 :“闺女,哪儿有孩子?我咋没瞧见。”

    刘女士满不在乎地指着肚皮 :“在这儿呢,刚刚成形。您说说,是不是比那些有胳膊有腿的孩子更脆弱?”

    老头乐得身子直颤 :“是!是!”老头回过了脑袋,再也不好意思跟奔放的刘女士搭腔。

    绿皮火车不紧不慢地咣当了两个半钟头。冬日暖阳,非常怡人的天气。刘女士侧头贴着窗户,眼皮被照得一片通红。想睡而不得睡,真是痛苦。对面的娃娃哭闹了整趟旅途,哭声压根没有激起刘女士的母性,反而叫她暗暗下决定 :肚皮里的这个要是也这么不安生,没俩月就得把这玩意儿扔到茅坑里叫粪淹死。

    火车到站,刚过饭点。吹面不寒杨柳风,日头愈发洋溢着醉人的暖意。嗬,省城的太阳确实比故乡有温度。刘女士真想敞开肥厚的大衣,让肚皮里刚刚成形的这个吹吹风、晒晒太阳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日,刘女士的先生势必要睡到日暮西山。先生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伊始,便从故乡独身来省城济南,在偌大的城市闯荡。他在出版社做美工一类的工作,加班是常事,总是熬夜熬得两眼通红,脸色铁青。草草睡几个小时,第二天一早便骑着那辆低价收购的二八大梁自行车,远道去上班。

    刘女士和先生结婚的时候,两人都是二十四岁。从二十五岁起,双方老人都像将不久于人世一样拼命催促,仿佛想在临终前抱上大胖孙子,不满足这个遗愿就不能闭眼。

    刘女士和先生常年两地分居,四座大山的重压便落在单薄瘦弱的刘女士头上。老太太会在饭后散步时装模作样地跟她偶遇,若无其事地摇着蒲扇 :“吃了吗?听说吃某某利于生儿子,你得多吃点。”

    老头儿也会在刘女士下班回家时半路拦截 :“走快点,就当慢跑了。运动对身体有好处,运动有利于生大胖小子。”

    刘女士不堪其扰,忍无可忍地和先生商量,把生儿子作为今年第一要务,其他通通抛在一旁,就当受罪生小孩买个清净。

    先生每月乘绿皮火车回故乡,严格执行造人计划。

    长期工作加舟车劳顿,造人更是消耗体力,先生的身体受不了啦。

    去年年底,过洋人年那阵,先生忽然很认真地跟刘女士谈话 :“这样

    紧绷绷的日子真不是我想要的,我是男人,我还有梦想,还有追求,

    还得在济南拼出一份事业。可是分身乏术,最近工作频频失误,社领

    导都批评我了。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,咱们先把生孩子放放可好?”

    先生不像开玩笑,刘女士点点头。

    没想到妻子如此通情达理,先生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刘女士的肩膀 :

    “这么说,你同意了?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先回省城拼事业,放松一下心情,以后才有得忙。”刘女

    士粲然一笑,“昨天查过了,我有了。”

    先生一愣,搂住刘女士,头贴在她一马平川的平坦小腹上,激动得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刘女士拎着大包小包,在长街短巷中寻寻觅觅。老家的楼可没这么高,一座紧贴另一座,就像缠绕生长的两株植物。

    车也多,橙黄色的面的和灰头土脸的自行车占大多数,黑色小轿车偶尔疾驶而过,留下一阵臭烘烘的尾气。刘女士明白那是省城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私家车。

    刘女士不是没幻想过先生开着他们自己的车,载着妻儿一起去公园玩、去商店买东西。不过,当下想这个太遥远,先生住着一室一厅,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单位宿舍。他们当务之急,是从那小纸箱一样大的家搬出来。

    刘女士茫然四顾,层层高楼挡住视线,偌大的城市晃得她分不清东西南北。为了不妨碍先生睡觉休息,又想学其他青年男女那样给先生一个惊喜,刘女士谁都没告诉,一个人跑到济南来了。车到山前也不一定有路,楼房密集得让刘女士头昏,宽窄不一的马路七岔八拐,绿灯一亮,蠢蠢欲动的成群自行车像出动的马蜂,朝着马路对面冲去。

    这些都让刘女士感到陌生和害怕。

    她正无头苍蝇般东冲西撞,忽然身后传来自行车捏闸的吱嘎声,一个男人大吼大叫 :“过马路怎么不朝身后看啊?不想活了?”

    不知怎么,自从肚皮里多了那点东西以后,刘女士变得特别骁勇善战,她立刻用方言疯狂回击 :“你要敢撞我,就是一尸两命!你撞个试试!”

    刘女士的勇敢让比她高一个脑袋的男人不寒而栗,他立刻掉转车头,如野狗般夹着尾巴逃窜。

    好在刘女士的喊声引起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的注意。在老太太的帮助下,刘女士顺利寻到先生住处。

    千恩万谢后,空旷的楼道里只剩刘女士自己。

    正因空旷安静,任何细小、不易察觉的声音都被放大百倍、千倍。刘女士瞪着面前的防盗门,手脚冰凉。

    她听到什么?她听到乒乒乓乓的杂响,男性粗厚的喘息声从先生那像纸箱子一样窄小的宿舍里传出来。

    手颤抖着,她费了好大劲,钥匙才悄无声息地插进锁孔。刘女士尽量保持安静,为的是不打草惊蛇。

    她一把将防盗门拉开 :“不许动!”她像警察一般大喊,然而手里没有枪,只有咣咣当当的行李。

    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单位宿舍狗窝一般杂乱,散发着异味的房间中,眼前的一幕让刘女士惊呆了,嘴巴久久合不拢。

    桌上的白饭盒堆积如山,床上的被褥凌乱不堪。大的包、小的包,无数行李层层叠叠 ;新的报、旧的报,无数纸张在地上层层堆积,如一条充满整个房间,无法蹚过去的神秘莫测的河。臭脚丫味、汗臭味、饭馊味,一切能想象的各种臭味都在小纸箱一般的一室一厅中打滚、撒泼、升腾、怒放。

    刘女士立刻掏出小花手绢。这可比火车里臭多了,刘女士恨不能呕进小花手绢里。

    隔着一条既能做储物间,又能做饭厅,还能做客厅的小走廊,五步远的卧室中,各种臭气的制造者、垃圾的始作俑者,眼前两位便是。

    像是愤怒,又像怕尴尬,刘女士一直站在门边,未向波涛平静的报纸河踏入一步。

    单身宿舍里,果然先生不是单身一人。

    先生会玩啊,玩得何其高雅。他竟和一个头发又长又黄的女人在床上打乒乓球。曾用来装电视的纸箱倒扣在床上,平坦的底面作为宽阔的乒乓球台。两人手执的球拍,拍面的皮子已掉得七七八八,随着挥动触目惊心地摇晃。橙黄的小球倒是很听话地在两人间你“乒”我“乓”地跳跃着。一切声音都来源于此。两人打得兴致勃勃,浑身湿透,都只穿一条小内裤,全然没听见刘女士经过激烈自我挣扎后大喊的声音。

    直到一阵穿堂风猛然吹过,先生打了一个激灵 :“怎么这么冷?”看向大门,才发现始终笔直站着,连行李都没放下,拿花手绢一会儿捂鼻子一会儿擦眼泪的刘女士。

    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,揉了揉眼睛,对着门乐了 :“媳妇,你咋来啦?快进来!”

    刘女士岿然不动。先生傻了,赤着脚,三步并作两步,将刘女士一把扛起。刘女士挣扎半天,最后还是被气喘吁吁的先生一把放在床上。

    “怀孕后胖得真厉害,不奇怪,吃得多嘛!”先生擦了一把额头

    的汗珠。

    闻听此言,刘女士哭得更悲切。

    因为我胖了,你就嫌弃我了,就跟这骚货……哎哟卧槽,真恶心,

    连衣服都不穿……陈世美,当代陈世美,从前我咋没看出来呢……

    刘女士一边寻思,一边预备把大小行李砸到头发又长又黄的女人脸上。

    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染发兴起,老一辈看不惯。这股风潮刚刚吹到省城,故乡的街上可见不到这样的姑娘。刘女士眼前的这位姑娘,头发垂肩,黄得像成熟的麦秆,要腰有腰,要胯有跨,就是脸被头发遮住,不过卖相应该不差。

    哪来的小姐?洗头房的吧?街边小店的吧?大城市让先生学坏了!赶得早不如赶得巧,刘女士一下子看到了自己将来作为单身母亲,独立、艰难地把孩子带大的凄凉画面。

    刘女士再也抑制不住怒火,举起行李朝那骚狐狸砸去。

    对方眼疾手快,一下将行李抓住。对方力量奇大,刘女士竟丝毫没有挣脱之力。

    “黄发女”慢条斯理地说 :“嫂子一路累了吧?行李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是乡音!刘女士一下愣了。这女人声音未免过于粗犷。细看那身

    段,虽然有腰有胯,但是光溜溜的上身平坦无比,没胸!喉咙中央缀

    着一只核桃大的肿块,喉结!他拨开头发,脸型线条硬朗,稀稀落落

    的胡须一直延伸到下巴颏儿。

    这,是个男人!

    刘女士惊得忘了哭。

    先生兴高采烈地介绍双方认识 :“老婆,这是果儿,我表弟。前段时间从老家来的,暂住在咱家。结婚前,你们见过一面的。”

    果儿笑嘻嘻地跟刘女士握握手。

    刘女士一直愣着,舔舔嘴唇,特咸。虽然她不哭了,鼻涕可没止住。

    自从先生在济南落脚,家乡人民仿佛在省城有了办事处。特别是先生老家的那帮穷亲戚,三天两头往省城流窜。先生这小纸箱般的一室一厅变成他们的自由旅馆,管吃管住,还不收住宿费。

    刘女士总说 :“凭什么呀?又不该他们欠他们的。凭什么白吃白住,合着你整天上班给他们挣钱了?”

    先生宽慰地搂着刘女士的肩 :“都是乡里乡亲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。人家求咱,咱也不好意思拒绝啊。再说我图什么呢?咱俩距离两百里地,平时顾不上你,不就希望他们记得咱的好,平日多照顾你呀?”

    先生辛苦、忍让的一切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刘女士。刘女士虽不甘,却不好多责备。噘着嘴,眼不见为净,尽量少往省城跑。

    先生的亲戚够奇葩。有位六七十岁的村支书,号称来济南办事,在先生家一住就是一周。那老头就是个粗野的庄稼汉,嘴臭脚臭,睡了几天,放脚的被单都变黑了。他还不肯洗脚,说福气会被水洗干净。

    刘女士和先生都够服气。老头喜欢在床上吃东西,散落的食物渣让这

    个家在他离开很久后仍遭受蟑螂之害。他还喜欢在床上抽烟,他曾经

    钻到被窝里吞云吐雾,差点把床点燃,被单上的几个黑洞就是他存在

    的证据。

    先生还收留过来省城贩狗的小老板。那两天真是过得人蹦狗跳,

    种种难忍的气味加上狗屎、狗尿,还不如生活在公厕里。更过分的是,

    幼犬刚离开母亲,睡不踏实,晚上嗷嗷吠叫一通宵,直到居委会的大

    妈以扰民为由敲门,先生才把这瘟神送走。

    如此种种,难以详述。

    “不过收留半男不女的倒是头一回啊。”刘女士抱着臂膀,兴师

    问罪。

    “你可别胡说,”先生差点捂刘女士的嘴,“果儿来省城学美发,

    现在美发师都是这副打扮,这叫艺术!再说,我俩就是闲得无聊,打

    打乒乓球,怎么感觉好像我对不起你?”

    先生的嘴也噘起来,刘女士扑哧笑了。

    刘女士在场,果儿不好意思打赤膊。他穿一件水红色的贴身小衬

    衫,外套一件草绿色的纤体小马甲,深蓝皮裤紧紧裹着腿肚,把屁股

    衬得结实、浑圆。他的皮裤过紧过小,勒得裆部莫名隆起一团,刘女

    士看得都难受。果儿又不能用手在那不雅观的部位东拉西扯,只能夹

    着臀部,一扭一扭,希望借助外力缓解裆部的不适。

    先生实在看不过去,捂着脑门冲果儿喊 :“你把这玩意儿脱了,家里又不是没有裤子。”

    趁着果儿躲进厕所换睡裤的空当,刘女士问先生 :“你的表亲我都见过,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啊。瞧这架势,感觉没几天就得去做变性手术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你怎么能不记得呢?咱俩结婚闹洞房的时候,数他叫得欢。

    怂恿别人把喜糖、喜桃往咱们房间砸,还非要听墙根儿,被我妈用笤

    帚抽走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他呀!”刘女士又是一阵醍醐灌顶,“我记得他那时候理着平头,

    脑袋上几乎没有毛,快秋天了还光着膀子。他不是你们老家的街痞头

    子吗?你妈还说过,他小时候无恶不作,爬树掏鸟、带头打架、摸人

    家小闺女的腚。乡亲们一致认为,他到不了成年就得进少管所。怎么

    混到省城来了?”

    先生叹了一口气 :“咳!种地不行吃饭行,留在家里也是死路一

    条,不如在省城死是吧?爹妈怂恿,他也乐意,美发好歹是门手艺,

    总比游手好闲饿死好。这不刚刚学成,才开始工作,就借住咱家。他

    打扮成这样,也是工作需要,干一行爱一行嘛。”

    “死在哪儿我都不管,就是别死在咱家里,晦气!”

    先生又乐 :“我就是打一比喻。”

    “他家里不是给他找了女朋友吗?”

    先生的目光一下变得遥远而迷茫 :“住了这么久,他都没给我提

    过。大概是把亲事退了吧……”

    先生刹住话头,果儿穿着麻袋般肥大的睡裤,从厕所跑出来,像

    活泼的梅花鹿一样在刘女士和先生身边蹦来蹦去。

    “嫂子来了终于能改善伙食了,表哥的手艺真够呛。嫂子,晚饭

    吃什么?”

    果儿把长发扎成辫子,脸完全露出来。刘女士望着这个表情谄媚,笑得一脸牙的面孔,终于和记忆中那个往新房里扔喜糖的坏小子对上了号。

    于是,刘女士唇齿微启,轻轻说道 :“吃屎。”

    女主人来了,晚饭依然吃浆面条,果儿看上去有点沮丧。他很快将碗里的面条吸干净,又捞了几下菜叶,意兴阑珊地看着吃个面条都你侬我侬的小两口,叹口气,躲到一边玩去了。在刘女士的授意下,吃饭习惯狼吞虎咽的先生变得慢条斯理,仿佛在数面条的根数。

    果儿的身影一消失,刘女士拨开层层面条,原来最底下卧着一只白嫩的鸡蛋。

    先生受到启发,筷子一插,碗底也是实心——两个荷包蛋,相互依偎着,如同情意绵绵的小夫妻。

    刘女士真能动心思,要知道果儿的碗里依然跟平时一样,只有细面条和干菜叶。她正以独特的方式,维持自己在这个家的权威和地位。

    刘女士如做贼般悄声对先生说 :“为了这个家,你辛苦了。快

    吃吧。”

    先生感动得脑袋一低,差点叫刘女士发现他猝不及防的眼泪。然

    后他夹起一只鸡蛋,扔进果儿碗里,对在床上研究小人书的果儿喊 :

    “表弟,你的饭还没吃干净呢!”果儿一瞧,大喜过望,吃得满嘴蛋黄,气得刘女士在桌下直踹先

    生的腿。

    晚上睡觉又成了问题。按理说,一张单人床,两个人睡已经够挤。家里没有沙发,多余的那个人只能打地铺。由谁来打地铺呢?几种排列组合方式看似都不妥。刘女士毕竟有孕在身,不能受凉 ;先生睡地上,留下孤男寡女不像那么回事。两人的目光投向果儿,果儿心领神会 :“那好,我睡地上吧。”

    刘女士乐得心里直拍手,先生忽然喊道 :“那可不行,刚刚过完春节,虽然有暖气,地面还是太凉。不然,咱们三个凑合凑合得了。”怎么凑合呢?原来,先生睡正中间,刘女士和果儿各睡两侧。床真窄,必须侧卧,不然极有可能掉下去。刘女士和果儿仿佛变成先生

    的左膀右臂。刘女士非常不痛快,这样一来,她在家中的地位一点不出挑、一点不独特,居然和只有一面之缘的果儿平起平坐。

    更令刘女士气愤的是,她都沦落至此,先生还将冷冰冰的后背朝着她。先生和果儿兴冲冲聊到半夜,一会儿足球一会儿国家形势的,

    刘女士完全插不上话。相信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憋屈的探亲,不是说小

    别胜新婚吗?可这活生生的男性第三者算怎么回事呢?

    刘女士越想越气,好歹先生和果儿睡熟,打起呼噜。刘女士飞起

    一脚,将果儿蹬下去,随后立刻躺在床上。当果儿喘着粗气爬上床,

    刘女士装作睡意蒙眬地训斥先生 :“哎呀,你别乱蹬乱踹嘛。”

    等果儿略有睡意,她又重复动作。

    如此折腾一夜,刘女士在一次次咚咚的撞击声中哧哧暗笑。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里,刘女士终于取得阶段性胜利。

    刘女士在小纸箱里住了三天。

    白天,先生骑着二八大梁自行车,先把果儿送到工作的发廊,再千里迢迢去出版社上班。晚上,两人披星戴月归来。春意还没透彻,北风呼呼的。果儿搓着凉冰冰的手,等待一桌好菜暖和自己的胃。可惜每天晚上,饭桌上只有一锅干巴巴的浆面条。刘女士的手艺不见得比先生高,吃来吃去,果儿的嘴巴也噘起来。

    一家三口都噘着嘴不像那么回事,三天后,刘女士告辞回乡。先生把她送到火车站,果儿没来,说刚开始上班,不方便请假。刘女士笑,这小子果然记仇。

    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台,先生问刘女士 :“你觉得果儿这小伙子咋样?”刘女士皱眉 :“还能咋样?娘了吧唧。”

    先生说 :“这是工作需要嘛。我还想把他介绍给你表妹,两家并一家,亲上加亲。”

    刘女士搡了先生一把 :“可别祸害表妹了,这是给她找姐妹呢?我呀,就期盼你别被传染,也变成那副德行。”

    先生又乐 :“怎么会?”

    火车呜呜开来了,先生催促刘女士上车。当刘女士璀璨的笑容出现在车窗中,先生卖力挥动手臂,大声喊着 :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火车启动、提速,先生并没有追着车跑,但是那声“照顾好孩子”,

    却让刘女士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刘女士把脸埋进手掌,像火车鸣笛般呜呜地哭起来。

    他们几乎每月都要面临一次分别,可刘女士从没这么伤心过。刘女士哭得心脏乱跳,仿佛前头有什么不幸等着刘女士或先生。直到火车驶出济南边界,刘女士仍旧抽抽搭搭。对面的老太太看

    不过去 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刘女士吸着鼻子 :“没事,我怀孕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!”老太太瞪着眼睛,恍然大悟道,“正常!”

    即便回到故乡,刘女士仍坚持掌握先生的第一手动态。果儿在先生身边,不知怎么,刘女士愈加不放心,于是电话打得更频繁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电话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,话费贵得离谱。一个月后,先生拿到话费单,心疼得捂着胸口直叫唤,说这个月有一周都给电信公司打工了。

    千怕万怕,最终还是出事了。

    刘女士居然得知先生家里来了一个女人。那是果儿的媳妇。他们两人确立关系后,很快就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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